权健，多了一味药 | 周末侃

2009年末，作家慕容雪村去江西一个传销组织卧底，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在书里，他把潜入的那个“世界”比喻成《西游记》里的盘丝洞和狮驼国。将近十年过去了，传销组织和疑似传销组织依然时不时闯进人们的视野，尽管清理和打击从没停过，“盘丝洞”和“狮驼国”总能春风吹又生，面目也愈发隐蔽和多样。

前几天，医疗自媒体“丁香医生”发长文讲述了患癌去世的女童周洋的遭遇，把枪口对准“权健自然医学”。2012年底开始，身患恶性生殖细胞肿瘤的小周洋服用了三个月权健的产品。后来，周洋病情恶化，却神奇地在权健的宣传里成了“被秘方治愈的奇迹”。现实是，周洋最终在病痛中死去，没有人为编造她“重获新生”的故事道歉。多家传统媒体跟进后，更多信息被发掘，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围观这个说不清是卖保健品还是什么产品的公司。

周洋的故事有一个配方熟悉的开头：伯父上央视节目为周洋求助，引起了注意，然后权健以“天使降临”的姿态出现在了周洋家人面前。那时候周洋的病情仍不稳定，但肿瘤指标有所下降。权健祭出的是号称8000万元买来的“秘方”，还嘱咐服用期间不要吃西药也不要化疗。故事的结尾叫人愤怒，仔细一想却也不出乎意料：权健官方回应说，开给周洋的秘方是起效的，病情恶化和死亡是后期康复不当造成的。所谓“秘方”，本身就设置了一道屏障，让事情陷入“不可说”的混沌状态。

“不可说”的何止“抗癌秘方”，权健的其他产品，也一样充满玄学色彩。比如，能从失眠治到心脏病的保健鞋垫，售价1068元一双；比如“负离子卫生巾”，可以防辐射，而且据说男女都能用；再比如“火疗”，说是能排出各种毒素，场面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只是专业医生说，这和毛巾热敷没啥区别。

一直说到这儿，开头提到的“传销”的身影还没出现，可是，盘丝洞般的诡异气息早就顶到鼻子尖了。

而且，稍微做一点功课，就能发现，权健被频繁地和“传销”联系在一起。网上有专门的“反权健吧”，不少所谓“权健人”的家属，在其中痛斥权健“洗脑”。多家媒体披露了权健“课程”视频，那股鸡血劲儿，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传销。

权健究竟是不是涉嫌传销，天津官方的调查组将会给出答案。一同被审视的还有其他一些备受关注的疑点，关于医疗资质、保健品安全等。最新消息是，天津市副市长、联合调查组组长康义，证实了权健部分产品涉嫌夸大宣传的问题。天津市武清区市场监管局已经对权健涉嫌虚假宣传的违法行为立案调查。很多人担心，这事儿会和其他一些同类公共事件一样不了了之，但愿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更多结果披露之后，公众的顾虑可以被打消。

局外人看起来，权健是个云山雾罩的存在。创始人束昱辉在公开场合解释，“自然医学”其实就是中医，他总认为自己做的不是保健品公司，可其产品找不到药品批案记录。所以，他们开给小周洋的“秘方”，究竟是什么呢？权健实力反驳“传销说”的证据，无非是2013年获得的直销牌照，可这家至少经营一百多种产品的公司，获得直销许可经营的只有3类40种产品，药品不在其内，连那神奇的鞋垫也不包括在内。

云山雾罩的何止可疑的生产和销售资质。就说那些火疗馆吧，这些年没少惹上麻烦，但最后的最后，总不是权健的锅。那些神乎其神的产品疗效，现在全国人民都了解了，可官网上的产品目录朴素着呢，除了加载速度奇慢、页面画质感人、介绍措辞含糊，简直挑不出毛病。那些花式吹捧产品的人和权健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也许是个哲学命题，麻烦物理学家薛定谔先生回答一下。对了，小周洋的父母以侵权把权健告上了法庭，最终却没能获得支持，理由是不能证明那家网站和权健有关系。

就这样，一家体量庞大的公司的可疑之处，仿佛被折叠了起来，躲过监管、甚至逃过惩罚。只是，这片云山雾罩当真那么难以看穿么？权健不过是拥有一张经营范围有限的直销牌照，竟然能发挥出那么大的“主观能动性”，还一路畅行无阻。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我都清楚，这一番热点过后，诡异的场景还会不时冒头。求医无门的绝症患者，依然可能经不住“偏方”的诱惑。有个权健加盟商说束昱辉“既懂中医，又懂经济”，要我说，束老板最懂的是人性的脆弱。北青报记者采访过一个权健的加盟商，他在同城直销网上的简介里写着“健康长寿、财富自由”。这八个字，准确表达了人们心底最深切的焦虑和热望。

人的理性常常是脆弱的，尤其是面对健康和财富的焦虑的时候。在某个视频里，主讲人言之凿凿地宣称，拍打某个穴位一次，就可以延寿0.01秒。紧接着他便发问，“你们想不想长寿？”这一连串的操作，在旁观者看来是对智商的侮辱，可身处狂热的氛围当中，一遍遍洗脑，谁能打包票不会被带偏？慕容雪村那本书的标题叫《中国，少了一味药》，他说的那味“药”，是常识。常识不怎么激动人心，但抵御盲目最强大的武器，也许正是常识。而权健们能开枝散叶地发展，跟产品其实没啥关系，除了处心积虑的“经营”，还多加了一味“药”，那就是焦虑。

今年九月，权健官方微信号得意洋洋地宣布，束昱辉登上了“权威全球著名财经杂志”《财富》的封面，有图有真相，且号称采访稿是“总编”亲自撰写的。那张封面图，怎么说呢，毫无ps痕迹。上某宝搜索“时代周刊+镜子”，收货安装后往跟前一站，你也能享受束总同款荣耀。

那期所谓的“《财富》杂志”是山寨的，财富中文网发表声明，《财富》从来没有采访过权健集团，束昱辉没有上过他们任何一期封面。权健怕不是被骗了吧？骗子面目多样，可得多长点心才是。

（文/张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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